◆文/復健科「行動早療」音樂治療師 賴彥伯
▲賴彥伯設計傳球、扔擲目標物的介入活動,運用多變的聽覺元素帶領金峰日照服務對象進行注意力功能訓練。攝影/陳仲亭
透過音樂,面對不一樣的生活節奏
2020年是辛苦的一年。新冠肺炎肆虐導致國人規律的作息全變了調,而這不尋常的生活變化也影響到了日間照顧中心的長輩們。東基復健科與一粒麥子基金會討論後,去(2020)年五月起決定將「音樂治療」帶入台東縣金峰(金峰鄉)、新生(台東市)兩個日照中心,讓長輩們透過音樂來進行復健項目,也藉由音樂來抒發情感、建立與人之間的連結,共同面對這不同以往的日常節奏。
說到音樂治療,一個看似親民卻又陌生的名詞。從字面上來看,似乎很難一下子參透到底大眾認知裡較屬於藝術人文領域的「音樂」該如何與醫學領域的「治療」進行結合。大家心中的直覺可能想到聆聽音樂能讓身心放鬆;哼唱喜歡的歌曲可以讓心情愉悅;在音樂的陶冶下能夠忘記煩惱憂愁。一開始,金峰、新生兩個日照的長輩們也是這樣想的。但幾個月過去了,他們更會道出這段時間參與音樂治療過程裡發生的點點滴滴,也能分享音樂治療對他們生活所帶來的影響。 ▲金峰日照服務對象圍坐成圈,進行團體音樂治療,彈吉他者即為音樂治療師賴彥伯。攝影/陳仲亭
自然,讓一切變得不平凡
依然記得第一次踏入金峰日照,長輩們早已在活動空間將椅子圍成圈等待筆者的到來。在經過一陣熱情的寒暄,筆者還來不及將吉他從袋子拿出,長輩們已經開始哼起傳唱於部落的歌謠。搭配著拍手與踏併步的節奏,一首接一首,一遍又一遍,似乎在歡迎筆者的到來。
在這最初的十幾分鐘內,長輩們與筆者並無太多口語交談的來往,卻深深地感覺到彼此的默契。當一首歌謠剛結束時,另一位長輩看了筆者一眼,立即接上了另一首歌曲。而每當領唱者起頭後,團體內的長輩們隨之跟著哼唱。「我該怎麼辦」、「相思病」、「恰似你的溫柔」、「我們都是一家人」、「かたつむり」(日語,意謂『蝸牛』)、「ももたろう」(日語,意謂『桃太郎』)……無論是族語、中文、或是日文歌,長輩們沉浸在彼此的音樂交流中,也用他們熟悉的歌曲來認識面前這位彈吉他的陌生人。
當歌聲停止後,金峰的長輩們驚訝的問筆者,怎麼會知道這些歌謠,甚至在當下就能夠以吉他跟隨著大夥的歌聲一起彈唱。筆者向長輩們表示,自己從小就在台東這多元文化的環境中成長,在開始這個計畫前更是做足了功課,學習及了解長輩們的音樂背景。在金峰日照,筆者除了帶領大家在音樂治療團體中進行肢體、語言、認知功能和社交互動的復健外,同時也想向長輩們深入學習當地的藝術與人文。就此之後,長輩們在團體治療中向筆者分享了更多部落日常與原住民族傳統,在哼唱及說故事的過程中讓復健歷程更增添了不同的色彩。
依病理診斷,大致把金峰日照的長輩們分成失智症與中風兩個組別。在失智症長輩的音樂治療團體中,筆者通常藉由歌曲哼唱、回顧討論、歌詞創作、樂器合奏等方式,進行認知功能及社交互動的練習。在音樂元素的協助下,長輩們的表達不再停頓,跟隨著旋律哼唱完整段的歌詞。在音樂的牽引下,團體成員間彼此討論起往事。而在樂器合奏及音樂創作上,更看到大夥間彼此的協助及交流。
而在中風音樂治療團體中,長輩們努力地在節拍、節奏、和弦、旋律走向、音樂架構等音樂元素中進行肢體及口語復健運動。在這過程當中筆者運用了長輩們最熟悉的音樂,將上述音樂元素依照復健動作執行的需求進行融合。除了增加長輩們的參與動機外,更透過音樂元素與大腦神經功能交互的影響,提升長輩們在復健訓練中的執行表現。
從五月到十月底,短短半年的計畫時間一下就結束了。長輩們在最後一次團體中自發地分享了六個月中的感想。有人不斷詢問什麼時候才能再一起唱歌?有什麼辦法能繼續接受音樂治療?字字句句間流露出不捨,但也在一句句maljimalji、masalu(排灣族語,意謂『謝謝』)中看見音樂治療在這半年間對彼此帶來的改變。
▲賴彥伯(左一)就著穩定的樂音節奏,透過「聽覺刺激與動作的共乘原理」及不同的感官回饋,激發長輩伸手來敲打色彩鮮豔的手鼓,達到肢體復健的目的。照片提供/新生日照
新穎,經由時間看見改變
音樂治療在新生日照,又有了不同的樣貌及服務模式。由於長輩們的需求不同,在新生日照分成了高需求、高功能,以及一對一步態復建三種音樂治療進行方式。在高需求團體當中,雖然時常要將一句話耐心地反覆地述說,需要給長輩們較多的時間思考及回應。但是當他們聽到熟悉的旋律時不自主地跟著哼唱,臉上流露出真情的笑容與淚水,說起自己小時候的經驗,當下與筆者熱絡且自信的互動表現,與在無音樂介入時是有很大的不同。
對於高功能團體內的長者來說,除了團體一開始的肢體復健運動讓行動不便或使用輪椅的長輩們能夠伸展四肢,更能夠藉由這些音樂媒介進行彼此間的討論及情緒抒發。長輩們從一開始的惜字如金,到熟悉後地侃侃而談;有些長輩從不願參加,到願意坐在團體外聆聽,到最後願意和筆者聊著自身的故事。音樂治療對長輩們來說都是新的接觸,而這些莫大的轉變,都需要時間一點一滴的累積。
▲除了團體治療,音樂治療師賴彥伯(中)也在新生日照為長輩進行一對一的步態復健。攝影/張慧君
而在新生日照,更特別的是一對一的步態復健。一位在團體中參與度極高的長輩,因為帕金森氏症而影響了步態表現。雖然使用助行器增加了走路時的安全性,但是更穩定的步伐仍然是他所想恢復的。在與筆者的討論下,這位長輩願意嘗試一對一的音樂治療步態復健介入。筆者運用神經音樂治療技巧(例如:Rhythmic Auditory Stimulation),進行每週一次的步態訓練,同時以制式評估量表和影像記錄進行前後測比對,經過數據統計計算出適合長輩的步行節拍,並給予在家中的練習運用方式。有了音樂治療介入後,在每次數據的比對上都能發現長輩有明顯的進步。而後續的治療中筆者也觀察到,這位長輩在音樂節奏的幫助下,能夠有效地維持練習中所設定的步伐速度,雙腳呈現平均且穩定的步態表現。
距離,建立信任與關係
在與那麼多長輩相處的過程中,往往會看到長輩的轉變,也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在團體中有一位爺爺,由於身心退化的關係所以在生活中常常展現出負向的情緒。對於他人所釋出的善意,有時並無法那麼快的理解,也因此降低了與他人互動及參與團體活動的機會。在這位爺爺剛加入音樂治療團體時,與其他人並無太多的言語來往,在團體內也常常板著臉。但是當他聽到熟悉的歌曲時,卻是不由自主的跟著哼唱,甚至因為音樂引起了情緒而流淚。在治療師的詢問下,爺爺向治療師道出了他所喜歡的歌曲,也說起了那些歌曲與他之間的故事。從一首耳熟能詳的台灣民謠,讓爺爺開啟了與治療師溝通的意願,也開始建立起彼此之間的治療關係。
在後續的治療中,爺爺還是花了許多時間適應團體的互動模式,甚至也因為治療中所使用的其他歌曲並不是他所熟悉的而再度拒絕參與。但是在過程中筆者觀察到,即便爺爺坐在遠遠的角落,但還是不時地望向團體,注意著團體的一舉一動。因此筆者在團體旁特別設置了一個座位,讓爺爺能夠擁有自己的空間,但也能清楚地看見團體的進行,甚至在他願意時馬上加入互動。
在專屬的位子上,爺爺顯得放鬆許多。他在聆聽的過程中逐漸露出了笑容,不再像之前板著臉。而筆者也適時地邀請爺爺加入團體中的討論,鼓勵他分享自己的經驗及想法。在一次次的團體互動中,爺爺的笑容變多了,參與團體的動機增加了,甚至願意和熟悉的朋友們坐在一起分享他們的故事。
唱出自己的新篇章
在台東將音樂治療帶入長照機構是個新鮮的嘗試,無論對於長輩們或是治療師都是新的體驗及學習。在這幾個月的陪伴期間,筆者看見了在不同文化、不同群體中的人們有著不同的生活背景及音樂經驗。彼此間使用的語言可能不同,熟悉的音樂可能不一樣。但是透過音樂治療專業的彈性及治療目標的廣度,能夠透過神經科學、心理學,以及人文藝術層面針對長輩的需求給予協助,讓他們在生活中有不同的體會和表現。在音樂治療中,長輩們投入於當下的參與、分享自己的過往、串起了人的交流、寫下了他們新的篇章。
音樂治療與銀髮族
有一首歌陪著我們學爬練站唸故事 這是賴彥伯在「音樂治療與銀髮族」DM上寫的一段話,那細膩的筆觸挑動了心弦,激起陣陣漣漪…… 自台南藝術大學應用音樂系「音樂治療組」畢業的賴彥伯,於2011年七月成為行動早療的第三位成員。雖是科班出身,服務兩年半後有感自身不足。在與東基小兒神經科醫師暨行動早療計畫主持人之一的樂俊仁一番懇談後,毅然辭去工作,選擇出國深造。 取得「美國註冊音樂治療師」(MT-BC)、「神經音樂治療師」(Neurologic Music Therapist)雙認證後,去(2020)年三月再返東基復健科服務,院外與院內都跑、孩童與成人兼顧。 除了以「行動早療」音樂治療師的身分為偏鄉孩童到宅到校早期療育服務,還增加了院內治療的服務時段,而服務對象也不局限於發展遲緩兒,也為自閉症、帕金森氏症、腦傷、中風、失語症、失智症病人和銀髮族,提供受損功能的復健,以及心理支持與陪伴。 再者,國內一直沒有音樂治療師的國家考試認證制度,目前業界的認證都來自國外和中華民國應用音樂推廣協會所審核的專業會員認證。因此在治療費用上,尚無法取得健保給付,音樂治療還是屬於自費項目。 |
◆偏鄉日照建置計畫 |
一粒麥子雙月刊143期(2021.02)